熊廷弼是天启元年六月份到任的,这是他第二次出任辽东经略,第一次是在萨尔浒之战后。相比于萨尔浒之战后,此时的辽东局势已经几近崩溃了,此时的辽阳已经丢失快三个月了。为什么说局势几近崩溃了呢?我们可以先看一看清廷一方的史料《清太祖实录》。

《清太祖实录》记载,辽阳失守之后,明朝“其河东之三河、东胜、长静、长宁、长定、长安、长胜、长勇、长营、静远、上榆林、十方寺、丁家泊、宋家泊、曾迟镇、西殷家庄、平定、定远、庆云、古城、永宁、镇夷、清阳、镇北、威远、静安、孤山、洒马吉、叆阳、新安、新奠、宽奠、大奠、永奠、长奠、镇江、汤站、凤凰、镇东、镇夷、甜水站、草河、威宁营、奉集、穆家、武靖营,平虏、虎皮、蒲河、懿路、汛河、中固、鞍山、海州、东昌、耀州、盖州、熊岳五十寨,复州、永宁监、栾古、石河、金州、盐场、望海埚、红嘴、归服、黄骨岛、蚰岩、青台峪等大小七十余城,官民俱削发降”这些城堡大多集中在辽东半岛,这恐怕是辽东明清战争开始以来,明军最大规模的一次投降行动。所以虽然后金在1618年到1621年初的作战中也损失了大量的兵力,但其总兵力恐怕是越打越多的。

为什么这些城堡会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全部投降呢?其实看一看地图就会发现一点,在辽阳战役结束之后,辽北地区已经被后金政权控制了,而明朝的势力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山海关方向溃退,所以可以这么说,辽东半岛的明朝军民已经被切断退路了。咱们之前过统计,到开铁沦陷之后,明朝在辽东的官兵死亡人数达到了六万五千人,而在辽阳丢失之后,明朝的辽东死亡的官兵人数恐怕已经逼近十万人,这样惨烈的损失足以击垮每一名在辽东作战的明军士兵的心理防线了,所以这些城池没有太多的选项。

当然了“没有太多的选项”并不等于“没有选项”熊廷弼在六月份的章奏中提到在登莱等地避难的辽东难民就达到了四万余人,同时还有大量的军民逃往靠近辽东半岛海岸线的大小岛屿上“辽中官民渡海逃难散处登莱各郡四万余众,及窜伏各岛者离乱逃亡举目无依,则辽人之最可伤也”但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岛屿也有一部分是在叛变明军的掌握之中。如果粗略地看一下地图就会发现,整个辽东都司所控制的土地的百分之七十到八十,也就是广宁以东的土地都已经落入了努尔哈赤后金政权之手。

而广宁以西的明朝守军是个什么状况呢?辽东巡抚王化贞在天气原因的七月曾经上奏朝廷,请求速发军械至广宁“黄泥洼兵力单弱,臣招集辽兵近二万尚少马匹甲仗,工部先发者俱不堪用,乞速催援兵及甲仗马匹星夜进发,并催经略出关调度”王化贞在广宁召回了大约三万名溃兵,这些溃兵的马匹盔甲都扔得差不多了,朝廷调派的装备不够用。

在同月,御史方震又上书曰“独广宁土著兵二万人耳,而竟无如赤手空拳!何也?奴长技惟长弓利矢,然不下二三十步不发,即披精兵犹遭毒手,赤身当之岂有幸乎?有可用之兵而无铠仗,是又断送二万人性命也!”不久又上第二份章奏,在其中又提到“而我兵将向未出关,守河之兵全无衣甲器械,惟有张空拳以当白刃,事急矣!抚臣望官望兵望衣甲器械眼血而心枯矣!乞速为催发!”由此可见广宁方面的困难,如果此时努尔哈赤对广宁发动进攻,那广宁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守住的可能,通往山海关的道路已经打开。

直到天启二年(公元1622年)年初,努尔哈赤才重新发动进攻。从辽阳沦陷到广宁之战爆发,留给辽东巡抚王化贞以及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时间差不多有八个月。按照王化贞的说法,从四月份到七月份,王化贞自己在广宁集结了大约两万九千四百人的溃军,也就是上文所说的缺少马匹装备的广宁守军,从关内开来的援军有有三万一千五百多人,但实际上一直到天启元年的九月份,广宁方面的守军的状态依旧十分糟糕,熊廷弼出关到达广宁之后上书曰“及至广宁间,兵则虽挑有头敌二敌,而尚未属以何将也。问马则不及三万匹,而以缺料倒死者不胜报也,问甲仗则京运高阁无用又无匠改造,军多氊帽布挂而执棍以立也,问火炮战车则皆无有”。

到这一年的十月份,广宁守军依然是“见夷情紧急备马思逃,广宁城中富家大户尽数西奔,提督王威又中风不起,一切兵马漫无头绪,且各兵沿村乞食弓刀卖尽”,而仅仅两个月之后,广宁战役就爆发了。所以在广宁集结的明军虽然有六万一千余众,但是在后金军进攻广宁前,其状态并不好。

而熊廷弼和王化贞,一个是大明辽东经略,另外一个是辽东巡抚,这两个人又做了什么呢?熊廷弼1621年六月入朝接受任命,七月启程去辽东,八月初六出山海关。在此之前,广宁的话事人是辽东巡抚王化贞,王化成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拢溃军,这咱们在上文已经提过了。他在广宁集结六万余人之后,就开始布置防御“河上防守六营,设将官六员,守备十二员,画地分守。以总兵李秉诚总行调度,南海口有水兵营往来巡防,由三岔河而西平阳桥西平堡俱各设将官一员,又西而镇武堡有总兵达奇勋统之,折而北为镇远、镇宁、镇安、镇静等堡皆通黄泥洼要路以副总兵鲍承勋等守之。三岔河之南柳河口另有一路直达广寍,又逼近右屯,为积粮要地以游击左辅守之,副总兵倪宠驻盘山备策应而提督王威往来调度”。

八月,王化贞命令都司毛文龙偷袭镇江堡,明军在内应陈良策的配合之下,杀死堡内的后金汉军六十余人,收服八百余明军旧兵,擒获后金守将佟养真,毛文龙因此晋升为副总兵。同月,王化贞上书准备反攻海洲“论镇江一动,四卫大扰,管大藩舟师适至,王绍勋水兵俱集,奴兵分御,辽阳遂空,海州止真夷二千,河上止辽兵三千,若潜兵夜袭,破之必矣,奴南防之兵必狼狈而归,吾据险以击其惰可大歼也!”还要联合蒙古军一同进攻后金政权,不仅如此,王化贞还准备策反李永芳,让他在后金政权中做内应。

前文说,王化贞准备偷袭海州,但实际上海州战役并没有打起来,按照后金一方的史料记载,明军只有四条船从三岔河驶向海州,遭到炮轰之后,便返回对岸。熊廷弼在八月初六出山海关之后,闻听王化贞准备袭击海州,于是舍弃轿子,只带着十几个骑马的家丁骑马向着广宁方向狂奔,到达杜家屯的时候,发现王化贞并没有真动手,但熊廷弼仍然仔细巡查了三岔河西岸的防御,这才放下心来,他在章奏中说“抚臣(王化贞)欲扬兵三岔河,作欲渡状,撤回贼之南攻者。臣曰:兵不可尝,玩虚不可尝弄,便当实实做去以万人袭取海州东昌而别遣四五千人从柳河口夜夺盖州,断贼归路。扬声辽阳已复,南攻诸贼必惧而奔逃可尽俘也。抚臣以为非万全未敢动,及以语镇道皆低头不对,臣诘之曰:此截贼小事耳尚不能任,又何敢言进剿与奴贼大众?!

不难发现,巡抚王化贞和经略熊廷弼之间二者的思路就是相反的,王化贞“急于进取”熊廷弼很明显依旧是准备稳扎稳打,等到关内援军齐集之后大举进军,也就是所谓的“守定而后战”,早在六月份,他就上书要求“大概以抽选各镇各省精兵二十余万催趱到关责兵部,兵不精,臣不 代任咎;以措处各兵安家行粮及见在本折责户部,饷不敷,臣不 代任咎;以趱造弓矢器械及硝黄布疋责工部,器不备,臣不代任咎;至于大将偏禆之谋勇敢战者委难其人,乞敕兵部发单分送科道九卿各举所知或堪大将或堪偏禅一一疏名付臣随材使用”还未正式上任就要兵,要钱,要粮,要将。在同月,又要求朝廷发钱粮赈济辽东灾民。

在广宁战役爆发前的这几个月,熊廷弼王化贞二人表面上一直处于这种扯皮状态,而实际上熊廷弼一直被王化贞压制,御史江秉谦言:“朝廷起熊廷弼为经略,诏言疆场之事,不从中制。而数月以来,经略不得措其手足,议者惟曰经抚不和,以王化贞欲战,熊廷弼欲守也。夫廷弼非专言守,谓守定而后可进战。化贞锐意进战,即战胜而可无俟守乎。经略节制三方,则三方之进战退守当听其指挥。今化贞欲进,则使廷弼随之而进;化贞欲退,则使廷弼随之而退;化贞倏进倏退,又使廷弼进不知所以战,退不知所以守,是化贞操节制廷弼之权也。国家安用此经略哉?!

广宁的五六万军队也集中在王化贞手中,熊廷弼的手中只有五千人,这个辽东经略可真是名不副实。到1622年年初,在这种十分纠结的状态之中,广宁守军迎来了自己最终的结局。